星月零

【西游记后传同人】不可说 （一）CP：无天×悟空

滴血结前缘

 

彼时他还叫紧那罗，那日，世尊优婆罗陀派他去西牛贺洲南部的传教，他因感知有人焚香祷祝请求菩萨临凡救苦，便先来了东胜神洲。待他路过傲来国地界，于云头上忽见一海中仙山，丹崖怪石，削壁奇峰，彩凤双鸣，麒麟独卧，他正叹真个是好山，又见山顶有一仙石，更是玄妙，一时心神牵动，便降下云头，落于石旁，仔仔细细绕着那仙石看了个遍。

他算得此石高三丈六尺五寸，周圆二丈四尺，又看上有八孔九窍，不由得连声念了几句真是好造化。

他见这石四面无树木遮阴，只孤零零一块石头伫立，甚是寂寥，便施法移些芝兰在左右与这仙石相衬。

因顾念城中之事，他不敢多加耽搁，便升上云头，临行前，又回望了仙石一眼，轻轻一笑。

 

而后，他秉承世尊的法旨，克服险阻完成在南部兴盛佛教的任务，携了那名叫阿羞的女子的尸体回到优婆罗陀座下。

他一五一十秉明一切，然而世尊优婆罗陀却鲜见的发了雷霆之怒。

他斥他妄动凡心，大胆破戒，实为佛门败类。

他据理力争，称自己破戒是真，乃为度化，并不得已，绝无动凡心之念。

优婆罗陀却是不为所动。只道他六根不净，五毒已生。

当下指给他两条路走，一是投入五行宝幢之中，借刑罚苦痛让他反省，来磨掉那一丝凡心。二是就此逐出佛门，任他为妖为魔，与佛界再无瓜葛。

五行宝幢是优婆罗陀法宝，以金木水火土五行为罚，乃为惩戒妖魔，罪人之用，置身其中，生不如死。

他性格本就暴烈执拗，宁折不弯，因着多年来承世尊教诲，守佛门戒律方才有所收敛，如今一遭，却是将旧日的脾性完全激了出来。

他道，“我问心无愧，天地可鉴，日月可昭。”

他又道，“你不必赶我，我自己走。”

漫漫下山路，他平静地抱着阿羞的尸体，一步步背离曾经笃信的佛法。

佛家讲大慈大悲，救苦救难，却为何不肯宽恕那不得已而为之的罪孽。既是无我相，无人相，无众生相，无寿者相，到底为何律条森森压得人喘不过气。言道本来无一物，为何斥责他沾染俗世尘埃。

他回头见那雷音寺，冷笑真个是珍楼宝座，上刹名方。

他于世间奔走，只见百姓疾苦，世道险恶，求救无门。那世尊高坐莲台，享灵宫宝阙，琳馆珠庭，受凡世香火，苍生跪拜，却只会闭目念经，空言定数，何曾有过作为！何曾真正慈悲！

黑气绕体，妖纹蔓延，自此他脱去佛骨，堕入魔道。

 

魔界总是黑夜，更无星无月，魔气浸染的土地无法生长鲜活绿植，却养出许多狰狞毒草，在嶙嶙怪石间默默生发。

魔界从来不是易居之地，魔影憧憧，妖魂嗜血，有异兽，有精魅，有鬼魂，有仙魄，鱼龙混杂，步步杀机，死斗，永无休止。稍有不慎，便沦为他人刀下亡魂。

然而，他活了下来，以魔罗之名。

他战败一批又一批前来挑衅的魔物，辟了自己的领地作为道场方便修炼。

除却修炼，闲暇时间，便是撑着下颌看那一成不变的景色。

日复一日，年复一年。

他始终孤身一人。

仍有魔物不吃教训前来滋扰，但他连眼皮都已经懒得抬。

魔界不知寒暑，不落雨雪，他不知道自那以后过了多少个年头，不知道外界是否天翻地覆。

法力越来越强，威势也越来越大。

待他某日从入定中醒来，已经有人叩拜，称他为魔罗大圣，愿意追随左右。

然而，他依旧独来独往，只身孤影。

许是无意，许是心存惦念，某一天他看着那滚滚的烟沙，贫瘠的土地，他忽然想起那海中那座钟灵毓秀的仙山，还有在山头见过的那夺天地造化的仙石。

不知如今怎么样了。

一念刚萌，已是到了那海中仙山之上，然山顶已无仙石所在。

他锁眉四下张望，便见一小猴缩于石崖之下，瑟瑟发抖，毫毛染血，甚是狼狈。

心念一动，他闭目感知三界，明了这小猴便是当日山顶的仙石所化，不由再次感叹造化神奇。他见猴儿伤痛难忍，便上前查看。

那小猴许是伤得极重无力逃跑，见人靠近只得呲牙咧嘴吼了几声试图威吓，只是那模样不止毫无威吓力，还让人哭笑不得。

无天略略摇头，思量起却才自云头看到正南方向一片艳红，想是桃子熟了，便施法摘了一个过来，递与那猴儿。

猴儿却不肯接，只拿一双圆滚滚的眼睛警惕地看着他。

他轻叹了一声，举目四望，彼时花果山虽是福地，然而狼虫虎豹甚多，别说这样一只无依无靠的小猴，便是猛兽也是朝不保夕战战兢兢。

忽而手背一阵疼痛，低头一看，原来是那猴儿见他分心，不光抢了桃子过去，尖锐的爪钩还在他手背留下一道深深的抓痕。

想那魔界众怪与他厮杀多次何曾擦破他一点油皮，这猴子竟上来就给他这么一下。

血顺着手背流到指尖，无天没理会，只对那猴子笑道，“好本事。”

猴儿一击得手抱着桃子正欲逃走，无天已伸了左手将之提到自己面前细看。

那猴儿一身毛虽脏乱，却也看得出模样甚是机灵，尤其一双圆滚的眼睛，清澈灵动，十分讨喜，只是，实在太过瘦小。无天一皱眉，心有不忍，又改抱入怀中，默运了法力，将猴儿身上的伤治了。

猴儿起初还手舞足蹈地折腾，后来许是觉着身上不再疼痛，又觉着面前这人不似追赶他的虎豹豺狼，于是便渐渐安分了下来，想起刚刚因为挣扎而脱手的桃子，便从他怀里探出头寻找。

无天帮它捡起桃子，吹净灰尘揩掉细毛递过去，猴儿大喜，连忙啃了起来。无天看它瘦弱，知它觅食不易，待它吃完后，又携着它来到林间，那猴子趴在他背上，毛茸茸的猴爪紧紧扒着他的脖子，痒痒的，暖暖的。

他于桃树下停住，猴儿爬上他的肩，伸了爪子去摘，奈何桃树太高，碰不到，于是躬了腿用力一跳。

无天恐它摔伤连忙一把捞了回来，抱在胸前，见那猴儿呲牙咧嘴百般不愿，笑道，“猴急。”

他稍微使了个法，将猴儿送上树去。

猴儿马上欢腾起来，在树上连蹦带跳，攀爬嘻戏，玩够了方才想起去看无天，见他仍在树下，便摘了个桃子向他跳过来。

无天伸手把它接在怀中，揉揉他的脑袋，在树下坐了。看它那贪吃的模样，无奈一笑，“既你我有缘，且送你个安身之法。”

他捻了诀点于那猴儿眉心，暗运法力，一时周围紫芒大作。

然而小猴却只顾吃得欢腾，根本不关心无天在做什么。

待施法完毕，无天看着指尖血迹，方才惊觉，暗道一声“糟糕”

那猴儿并未感知自己有甚变化，一门心思都在吃东西上。

无天又叹了一声，看看它，再看指尖嫣红，没奈何的一笑，也罢，无甚好在意的。

他见那猴子一身毫毛乱脏脏的，便抱了它去一处河边，寻思好生帮它清洗一番。

猴儿似乎厌水，刚一碰水便吱吱乱叫，扑腾个没完，死活不肯乖乖就范。

无天被河水溅了一身，湿淋淋的甚是狼狈，最后无奈，一咬牙使了个定身法，猴子这才老实了，只是一双眼睛还能动，巴巴地看着他。

“你还委屈上了。”无天抬手敲了一下猴子的脑袋。

他帮那猴子一身乱毛清洗干净，好生理顺，又怕它着凉，解了定身法，抱了它在桃林边寻了块空地晒太阳。

那小猴窝在无天怀中，被暖洋洋的太阳一晒，眼皮打架，连打了几个哈欠。待无天低头去看，它早已会了周公多时，他拍了两下，竟是没醒。

他无奈一笑，暗道，这猴子是多久没有睡觉了。看看那猴子瘦小的身子，圆圆的脑袋，他撑了下颌琢磨，如此模样，不知道长大后会是怎么个光景。

若能带回魔界养就好了。这念头在心中一闪而过，随即被他否决。

这只小猴爱爬树，爱吃桃，爱耍闹，魔界太过荒凉贫瘠，并不适合它。

他轻轻叹口气，摩挲了一下那猴儿的脑袋。

眼看日落西山，无天方才恍悟，自己已出来太久。

那猴儿仍在睡着，他抱了它寻到山中的猴群，交于一只颇通灵性的通臂老猿，请他好生照看。

临走前，他伸手抚了抚猴子头上细细的毫毛，低声道，“我已为你开蒙，送了你些护身的法力，你大可不必再忧心会被虎豹所伤。”说罢又叹，“你染了我的血，日后恐多生变故。我不欲与你纠缠太深，就此别过。”

正欲离开，忽而腥风狂作，飞沙走石，黑雾迷迷，遮天蔽日。群猴受惊叫嚷着四散逃开，上树的上树，钻洞的钻洞，幸得那通臂老猿是个善心，不曾将那小猴丢下，一并藏入了林叶间。

无天皱眉冷喝，“何人大胆惊扰本座！”

长袖一挥，紫芒乍现，看似无比厉害的黑雾顷刻消散，定睛看去，黑雾深处竟是一条百丈黑麟巨蟒，口吐腥风，鼻喷妖雾，牙似金钩，头生肉角，想是成了气候多时。

他心中不耐，劈手正欲取那孽畜性命，忽听背后“吱吱”的叫声。一回头，正是通臂猿怀中的小猴儿睁了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他。登时，手下便没了杀意。

他看看那战战兢兢的巨蟒，已无意杀之，但这般走了又恐这厮伤了群猴，略一思索，便提了那蟒回了魔界。

 

年复一年，斗转星移，悠悠岁月，如梭如箭。

那巨蟒已被他点化修成人身，成了他的黑袍护法，他也不再拒绝前来投奔的魔物妖邪，就交给黑袍调遣。而那猴儿，却是再也未见。

所谓菩萨畏因，凡夫畏果。无天曾为佛子，深谙因果利害。

他心知，那猴儿染了他的血，不论善恶，便是前因已种，如果不尽早斩断，日后必是越缠越深，所得的果，是祸是福，难以预料。

所以，他不欲再提，只当了断。

不想提起那猴儿的，却是黑袍无意间的牢骚。

那天，无天正闲来无事破解一副残局，星罗棋布的棋盘上，黑白分明战得胶着。

黑袍看的无趣，随口说道。“大圣①，属下回了一趟花果山老家。”

一声脆响入耳，黑袍抬头去看，却是无天手中的黑子跌落棋盘，将大好的局势就此断送。

“哦。”无天漫不经心的应道。

黑袍见无天并未动怒，自顾自说道，“那花果山如今可算是猴子们的天下了，那领头的孙悟空尤其是个刺头，仗着自家本事高强横行霸道。”

无天心里一动，还未察觉却已是问了出来，“孙悟空？”

黑袍答道，“便是大圣当年点化的那只灵猴，属下当年见那猴灵气逼人，想着吃下必能增加功力，谁料大圣本领通天……”

无天不欲听他多言，打断道，“那猴儿长大了？”

“您也不看都多少年了……”黑袍稍稍撇了撇嘴，“那猴子不知从哪拜了名师，学了一身的通天本领，如今改个名叫孙悟空，在山间称王称霸，花果山七十二洞妖王均被他收入麾下，又拜了六个弟兄，出入前呼后拥，日日排宴欢歌，好不逍遥。”

无天听得，唇角噙了一丝笑意。

悟空……这确是个好名字。

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忘了，可黑袍的一席话，却让记忆里那瘦弱可爱的小猴儿再次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里，如何也挥不散了。不知他现在长成何种模样，可还，认得他吗……

 

再次踏上花果山，已是这许多年后。无天看着面前的瀑布飞泉，赞道果是洞天福地，难怪那猴儿选中这里为洞府。

黑袍在他身边迟疑道，“大圣，我等是来作甚啊？莫不是要收他入麾下？”见无天不答，又小声咕哝道，“年深日久，那猴子怕是早已不记得您当初点化之恩了，怎会乖乖投效，不如属下这便回魔界去，点兵来讨。”

他不语，脸上平静无波，只是拢在袖中的手微微捏的紧了。

进得水帘洞来，见洞内大摆饮宴，一众山精野怪正饮酒欢会，吃的酩酊大醉。

许是见了不请自来的生人，洞内竟静了片刻。

无天抬眼看去，只一眼便寻到了那猴儿。只见他脚蹬藕丝步云履，身穿黄金锁子甲，头戴凤翅紫金盔，一身披挂金灿生光，当真华彩万千，再不见当日弱小可欺的模样。

那猴儿眯了眼看他，恼怒道，“哪里来的泼怪，胆敢闯我水帘洞！”

只一句，无天便知，这猴子当真是忘了。

黑袍不忿正欲上前，无天伸手拦下，直视着那猴子的目光，淡淡说道，“本座途经花果山，腹中饥馁，想起有一故人在此，特来相会，向他讨一枚桃子充饥。”

那猴子吃了几杯酒，又刚得了披挂兵器，气焰正盛，如何受得他人如此倨傲，咄了一声便嚷骂道，“泼怪好生无礼，俺看你是找打！”

说罢自耳中掏出一枚细针，于手里一幌变作铁棒，便要上前。早有一牛头妖王上前拉住，附耳低声道，“贤弟慢动手，我看此人不似等闲之辈。”然后又好生规劝了两句，来者是客，结仇何不结个善缘。

那猴子许是听了进去，放下手中铁棒，叫来座下奔芭二将，各拿了一篮子水灵灵红艳艳的桃子送到了无天面前。

不耐烦道，“桃子这里多得是，你尽可拿去，见了故人赶紧走，如若不然，叫你吃孙爷爷一棒！”

无天却不看桃子，只把当时还是美猴王的孙悟空上上下下看了个仔细。

孙悟空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，又嚷道，“你这厮看甚啊！”

猴子头上紫金冠的雉翎随着他的动作翻滚倒也煞是好看，无天垂目一笑，拂袖径自离去。

 

回到魔界之后，无天默不作声，于莲台上一坐便是一宿。

“大圣，你若爱吃桃子，且交给属下。”他甚至连黑袍这句犯傻的话都不曾听见。

次日，黑袍竟真的移来了一棵桃树，栽于一个巨大的花盆之中，他似没看见无天皱眉的表情，说道，“大圣，此树是花果山上的，这土也是花果山上取来，每日殷勤浇水，必能结出果实。”

一瞬间，无天觉得自己真的收错人了。

 

那次水帘洞一见，无天便心有所感，那猴儿少不更事，大法力在身却冲动率性，迟早是要闯下大祸的。当初一时恻隐为他开蒙，竟不知是好是坏。

只是，既已相忘，缘分即断，那猴儿今后如何便再没有他插手的余地，各安天命，才是最好不过。

他如是告诉自己。

然而看着因黑袍精心照料而略有起色的桃树，竟也有一丝隐隐的期盼，盼这桃树能够在此成长，开花，结果。

他叹息一声，左手触碰右手手背上那细小的伤痕。那一遭本欲了结因果，为何一见之下，却反而徒增了些许牵挂。

“放下即自在。”有人轻声细语地在他耳边劝道。

他笑，不答。

 

后来发生的一切果然如他所料。孙悟空仗着本领通天，入地府强销生死簿不说，又因不堪被天庭所欺当个小小弼马温，反下天去自立齐天大圣要与天庭分庭抗礼。

当黑袍绘声绘色的讲到孙悟空大闹蟠桃会盗御酒偷仙丹之时，无天忽然笑出了声。

“这猴子这般无法无天到底像谁啊。”他撑着下颌喃道。

闭目细勘三界，便见花果山旌旗闪烁，戈戟光辉，那猴儿站在高处手执铁棒指挥七十二洞妖王并猴子猴孙操练，竟是有模有样，极有统帅之风。

又见那猴儿与天兵天将斗在一处，一条金箍棒使得虎虎生风，直杀得空中无鸟过，山内虎狼奔，当真是飞沙走石，赫赫威风。

乖张，狂傲，目空一切，桀骜不驯，这般性子，却奇异的不惹人讨厌。

良久，他睁开双眼，却是轻叹了一声。

黑袍问他，他只摇头不语。

他知道，那猴子锋芒太露，这般行事，必为仙界不容，早晚大祸临头。

他静静看着自己的双手，又是一声长叹。

不能帮，甚至不能再看。

如今因果已了，便该各自东西。佛门最惧因果循环，他不敢妄动，只恐横生枝节，引火烧身。

 

①、（叫“大王”感觉好囧啊，因为是魔界大圣，所以也叫大圣啦。）